胡翼來到北平後，馬上安排完工作上的事情，就按照劉裕民給他的地址去了劉裕民和張小影的家，張小影的父親和母親在接到張小影的電話後，就已經把家裏的東西收拾好了，劉東和高淑華雖然有點舍不得，都不願意離開他們生活了一輩子的地方，都不願接受這樣的事實。

胡翼告訴他們現在形式緊迫，一刻耽誤不得，在胡翼的勸說下最終同意去上海。

戰爭是極其恐怖可怕的，誰也不知道將來會發生什麽樣的事情，最好的辦法就是離開這裏，胡翼已經安排人將他們送上了南下的火車，通知了劉裕民在上海站接他們。

劉裕民告訴胡翼很長時間沒有趙詩婷的消息了，不知道這和周耀輝的犧牲有沒有關系，胡翼覺得有必要趙詩婷的家看一看。

出乎胡翼的意料，趙詩婷的家大門緊鎖，門環上甚至還積了一層灰塵，他有點困惑，看樣子他們家已經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沒有人了，在這個時候他們回去那裏？難道詩婷的父親和母親已經離開了北平？那麽，詩婷現在又在那裏？

胡翼來到周耀輝家的時候，他們家很冷清，胡翼問候了一下周耀輝的父母，發現他們一下子都蒼老了很多，周耀輝的母親聽到胡翼說起周耀輝的時候就流下了眼淚，她對胡翼的到訪表示了感謝。

胡翼向他們講述了現在北平的形式，並讓他們盡快離開北平，周耀輝的父母告訴胡翼，他們哪裏都不去，周耀輝走了，去哪裏都已經無所謂了，胡翼明白他們的意思，他告別了耀輝的父母後，默默走出了耀輝的家，他覺得在腦海裏周耀輝的樣子已經漸漸變得模糊，他的心裏很難過。

戰爭來臨的時候，我們還會失去什麽？

日本人在華北的軍事活動越來越頻繁，根據北平京站的情報顯示，日軍華北方面軍的彈藥、輜重，已經完成了第三輪的補給，胡翼看著這些情報，皺著眉頭，有一種說不出的壓力，他立刻將這些情報發給了二十九軍軍部。

偌大的平津地區，只有一個二十九軍駐守，日軍已經占據有利地形，北平三面被圍，現在的形式中國非常的被動，日本人的劍已經抵住了你的咽喉，隨時可能割破你的喉嚨。

這種壓迫感非常難受，胡翼來到日軍接觸的第一線，他明顯感受到了這種無形的壓力。

從清政府開始北平這個城市就遭受了太多的苦難，它見證了中國近代史的屈辱，這座城市見證了太多太多已經逝去的繁華，那些輝煌已經被歷史所塵封。

胡翼從小在北平長大，對這座城市的每一草、每一木、每一片瓦都浸潤著特殊的情感，故宮、圓明園、天壇、長城、頤和園、盧溝曉月，這些歷史古跡，胡翼都親自撫摸過，感受過，難道，這些文明古跡將要被戰爭無情的摧殘？

這座古老的城市，這座浸透了歷史滄桑的城市，如今將要面對戰火的威脅。高大的城墻，厚重的宮殿，古老的樓宇，這所有的一切難道又要被戰火毀滅?

這實在令人無法接受，胡翼不敢再想了。

這個城市面臨戰火已經成為了必然。

上海。

在北四川路的一個櫥窗內，劉裕民出神地望著屋子中央的一架黑色鋼琴。

劉峪民喜歡這架鋼琴已經很久了，每當他來到這裏的話他都要朝這裏看一眼，漆黑的鋼琴在陽光下閃著光，高貴而又華麗，這已經算是侈奢品了，但是劉峪民居然買下了它，叫人把他運回了自己的房子。

劉裕民的房間在師部公寓的二樓，房間不是很大，水電齊全，三個歐式巴洛克式的小沙發，靠背立柱和前腿一上一下雕有葉脈雕花，肥厚渦旋紋雕花華麗高雅，臥室的陳設也很簡單，一張單人床，一盞白顏色的臺燈，還有一個紅木衣櫃。

今天客廳裏又多了一架鋼琴，漆黑色的鋼琴使整個房間顯得高雅許多，劉峪民坐在窗戶旁邊欣賞著這架嶄新的鋼琴，他是不會彈琴的，他為什麽要買一架鋼琴？

這些錢全都是胡翼給他的，胡翼將裝有花旗銀行的支票給劉峪民，裏面還有一封信，胡翼說，我們需要錢，安排好父母，記得你要用完它，記得花完剩下的錢，可以讓剩下的錢變成資產。

戰爭爆發的時候，貨幣就會貶值。

劉峪民已經安頓好了兩個人的父母，但是發現錢還有剩餘，為了盡快將這些錢花完，劉峪民才出手闊綽地買下了那架鋼琴。

劉裕民明白胡翼的意思，他並不是一個浪費的人，想這樣做工的鋼琴不僅能保值，並且一定能夠升值。

劉峪民坐在鋼琴前面有點不知所措，他發現這個龐然大物在此刻顯得是多麽的笨重，劉峪民按下幾個琴鍵，鋼琴發出一聲沈悶的聲響，那種很有金屬質感的聲音聽起來很渾厚，劉峪又彈下第二個音，第二個音又發出了很響亮的高音，與前一個音在音色上顯得格格不入。

這是一件專屬的侈奢品，他發現自己根本就不能駕馭這個奢侈的龐然大物，自己剛才的動作在它面前顯得是多麽的笨拙粗劣。他站了起來，坐到了沙發上，看著流線型的鋼琴那優美的弧度，就像是一件藝術品。

他喜歡鋼琴的優雅高貴和神奇，在音樂家手指上演奏出的行雲流水般的音符，他也曾想象過自己彈鋼琴時那種入迷陶醉忘我的神情，但是今天當劉峪民接觸它的時候，它就像是玻璃一樣，一觸即碎。

“鐺鐺。”有人在敲門。劉峪民這才回過了神，他走過去打開了門，是張小影。張小影手裏提著兩大包東西，她把東西放到了桌上，“我買了些水果，想買些菜，但是又忘了，你這裏是不能做飯的。”張小影將買來的東西放到了桌上。“這麽多。”劉峪民打開袋子。

“爸媽那邊我今天去過了，老人家平時都忙慣了，一下子閑下來，還真不適應。我爸喜歡種些花花草草，我給他買了一盆小君子蘭，讓他平時有個消遣，我把這些水果洗一洗。”張小影拿起了水果。

“我來吧。”劉峪民非常有風度地拿過水果袋。

劉峪民和這個從小一塊長大的朋有今天有一種特別微妙的感覺，這種感覺很難形容，既不是那種溫馨，也不是那種彼此欣賞的心動，確切地說這種感覺應該是一種默契，一種在彼此了解的基礎上最自然最舒適的默契。

張小影沒有問這架華麗的鋼琴的來歷，她只是看著這架鋼琴說道：“好漂亮啊，這是在劇院才能看到的樂器，可惜我不會彈，可惜…”

張小影連說了兩個可惜。

劉峪民走過來遞給小影一個蘋果，“我想你想學的話一定可以學會的？”

張小影輕輕搖搖頭，她看著劉裕民，嘟起了嘴，“鋼琴是從小培養的，現在才學的話笑死人了，我估計傻傻地坐在前面就很可笑了吧。”

劉峪民吃了一口蘋果，“這架鋼琴是胡翼的，我暫時替他保管。”

張小影眼神中露出一絲溫暖之色，“你們兩個真是一對好朋友。”

劉裕民眼神發出光亮，認真地回答了張小影，“是的。”

張小影沈默了一會兒，她輕輕咬了咬了自己的下唇，目光移向劉裕民，說道：“你不在的時候我…一個人…挺想你的…”

劉峪民有點錯愕，趕緊咽下一口蘋果，結結巴巴地說道：“我也是…”

“真的嗎？”張小影張大了眼睛擡頭看著劉峪民，短發頭在擡頭的一瞬輕輕抖動了一下。

劉峪民有些不知所措，“如果你不來的話，我應該吃不到這麽大的蘋果。”劉峪民拿起蘋果在眼前晃了晃。”

張小影嗔了下，想說什麽，又沒說出來。

電話響了，劉峪民放下還沒有吃完的蘋果去接電話，是團部打來的，要他回團部一下。

劉峪民放下聽筒，從衣架上拿下了軍帽，“小影，部隊裏有事，我要過去一躺，一起走吧，我送你。”劉峪民戴上了軍帽。

張小影看著劉裕民，沒有說話，她默默地走過來，居然從後面抱住了劉峪民。

劉峪民楞住。

劉峪民的手懸在了半空，他能感覺到張小影身體的溫度，這種溫度延展到峪民的整個身體，每一根神經，每一個細胞，原來擁抱有這麽大的力量，他能感覺到這種溫暖，但是他一點也沒有緊張，他也聽到了張小影急促而又失去節奏的呼吸聲，劉峪民轉過身，看著張小影，張小影的目光激動而熱切。

劉峪民從來沒有看到過這樣一種眼神，因為張小影的眼睛裏，滿滿的，居然全是他自己。

劉峪民扶著小影的肩，輕輕地說道：“我是不會吝嗇我的一個擁抱的。”

劉峪民從正面抱住了張小影。

張小影幾乎暈了過去，那種幸福和愛撲面而來，以排山倒海的感覺完全包圍了自己。

張小影緊緊靠著峪民，她竟沒有發覺她何時流下了眼淚。“小影，我想對你說，我覺得我和你真的是很親密，親密地就像這個擁抱，但是，我的這種親密的喜歡，不是你說的那種喜歡，我只把你當做是我最好的朋友…”張小影聽劉裕民這麽一說，突然掙脫劉峪民的懷抱，她無法接受峪民這麽大的轉變。

“那我再問你…你愛不愛我？”張小影非常直接而又勇敢的問出了這個問題，眼睛裏又充滿了淚水，和剛才的淚水完全不一樣。

“小影，我…”劉峪民不知所措，他不知道該怎麽回答。

張小影又追問，“你是不是還想著趙詩婷？是不是？”

劉峪民沈默了，張小影看劉峪民沒有說話，轉身跑開了。

“小影，張小影…”劉峪民想喊住張小影，可是張小影已經跑到了樓下，劉峪民也追了上去。

劉峪此刻心裏也很難受，他曾經承諾過不再傷害張小影，但是今天看來曾經的承諾好像有點不堪一擊。

劉峪民怕張小影出事，一直跟在張小影後面，看著她穿過馬路，直到獨自一人坐上電車之後，他看著張小影孤單的背影，他自言自語道：“小影，我該對你怎麽說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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